海错三记：揭开这些古老生物的神秘面纱｜盛文强

鲎是一种古老的海洋动物，其历史甚至(shènzhì)可以追溯到四亿多年前，当时原始鱼类刚刚问世，恐龙尚未出现。而与现代形态相似(xiāngsì)的鲎，几乎与恐龙同时代。鲎一直(yìzhí)繁衍到了今天，还保留着古老的形态。 鲎的外形(wàixíng)怪异，圆形(yuánxíng)的壳是其头部，再往后是由关节连接的腹部，以及一根比身体还长的剑尾，鲎还有四只眼睛——两只单眼，两只复眼(fùyǎn)，其血液是罕见的蓝色。在它的腹下，有六对足(zú)，在海滩上缓慢爬行。 对内地人来说，鲎是(shì)极为(jíwéi)陌生的(de)。古人在绘制鲎的图像时，出现了奇异的谬误。明代万历年间的《三才图会》将鲎绘制为鱼形，绘图者未曾(wèicéng)见过鲎，因听闻鲎的腹部(fùbù)有十二只脚(jiǎo)，又是水中动物，便画作鱼形，在鱼腹部添了十二只脚，又听说雌鲎经常背负着雄(xióng)鲎出行，便在多腿怪鱼的身上又叠加了一只。可见，这种根据传闻所绘制的图像，早已离题万里。《山海经·东山经》中的珠蟞鱼“状如肺而有目，六足有珠，其味酸甘，食之无疠”，似乎也是对鲎的记载。 鲎，图(tú)自《海错图》，下同 因鲎(hòu)壳颇似龟形，人们一度也将鲎误认为龟，或者龟的(de)同类。而实际上，鲎是节肢动物，与蝎子、蜘蛛等节肢动物有(yǒu)亲缘关系。清末的《点石斋画报》中有一篇《水族奇形》，说香港出现一个怪物，“状如鳖，有裙无足，有尾无首，背色青黑，文如龟”，约有二十斤重，听说是某君(mǒujūn)用网捕到的，询问老渔翁，也都不知道(zhīdào)它的名字。有个人见到此物十分吃惊，以为是神物，买回去放生(fàngshēng)了。由描述结合(jiéhé)图像来看，《点石斋画报》中的这只怪物便是鲎。 目前可见的(de)古人所绘的鲎，只有明代文俶的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和清代聂璜(nièhuáng)的《海错图(tú)》画得最为准确。文俶是苏州人，聂璜是杭州人，同时又有游历福建的经历，这二人似乎都得到了鲎的实物，因此(yīncǐ)描摹精细，甚至已接近于现代生物标本的写生，这是极为难得的。 鲎(hòu)(hòu)的口感不佳，有毒性，食用不当会引发过敏甚至休克。按清代郭柏苍的《海错百一录》所载，古人早就将鲎应用于日常生活，鲎壳可以当作勺子，质地轻柔，却不易碎，舀粥时(shí)不会刮伤铁锅，人们称之为“鲎椝”，妇女用鲎尾做(zuò)簪子挽头发，谓之“鲎簪”，晚唐诗人皮日休用鲎壳做酒杯，名为“诃陵(líng)樽”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认为(rènwéi)其脂燃烧时可使群鼠聚集，以便于集中歼灭，这种说法，也属子虚乌有。在古人眼中，鲎是奇异(qíyì)的动物，故而敷衍出种种奇异的功效。 在东海的民间传说中，鲎(hòu)与虾兵蟹将一起，保卫龙宫的安全，人称“鲎将军”。与此同时，鲎将军还经常出来兴风作浪，用剑尾挑翻船只(zhǐ)，后来被海神妈祖知道了(le)，便捉住了它的尾，将其摔在礁石(jiāoshí)(jiāoshí)上，鲎的背壳被打碎，而且有凹痕，据说就是被礁石磕坏的。从此以后，鲎将军便不敢(bùgǎn)出来作恶了。漳州木偶中有鲎将军的形象，它身后壳上的缝隙，据说就是妈祖惩戒的结果。 锯鳐是鲨鱼的(de)近亲，已经在地球(dìqiú)上生活了(le)五千多(duō)万年。它生长在热带及亚热带浅海，常出没在港湾、河口等处，有时还可逆流上溯到江河中，在淡水里也可生活。这是一种样貌奇特的鱼，它的喙恰似一把长条的锯子，其长度可达两米多，占到整个身长的三分之一(sānfēnzhīyī)，锯子两侧密布锯齿，令人望而生畏。 锯鳐(yáo)的锯子主要用(yòng)于捕食，也能拿来自卫。它左右晃动脑袋，挥动长锯在海底不断搅动，翻找藏匿在(cángnìzài)泥沙里的甲壳类、头足类生物，锯鳐的锯齿上还有几千个感受器，用来感受周围生物释放出的电场，所以(suǒyǐ)即便它把水搅得很浑，也丝毫不妨碍它觅食，因为(yīnwèi)它可以用锯齿“看”到猎物的方位。锯鳐有时也会直接用长锯冲到小型鱼群中来回(láihuí)挥舞，被砍伤的鱼行动失灵，就会成为锯鳐的美餐。如果人类向锯鳐发起(fāqǐ)攻击，也会被它的锯子砍伤，这是它随身携带的自卫武器。 锯鳐的脸很像人脸，表情十分严肃。这张(zhèzhāng)脸藏在锯鳐头部的底面，看上去像两只眼的部位，实际是它的鼻孔，而像嘴巴(zuǐbā)的部位确实是它的嘴。《山海经(shānhǎijīng)》等古书中所说的“人面鱼(yú)身”的怪物，或许是锯鳐之类的鱼。 除了脸部的(de)奇特之(zhī)处，锯鳐的长锯也(yě)(yě)引起了古人的注意。聂璜的《海错图》里写到了东海渔民对这种锯的珍视：“其锯较身尾约长三之一，渔人网得必先断其锯，悬于神堂以为厌胜之物，及鬻城市，仅与诸鲨等，人多不见其锯也。”这里所说(suǒshuō)的是渔民捕到锯鳐之后，经常把锯鳐的锯子割下来，放在神庙里当成辟邪的宝贝，通常会做成宝剑的形状，在锯子的断茬处安装剑柄、剑穗等装饰物(zhuāngshìwù)，还有(háiyǒu)的寺庙里会把这种锯齿剑放在神像的手里(shǒulǐ)，充当神仙的兵刃，直接把锯鳐的锯子神化了，也是很有趣的民俗现象(xiànxiàng)。经渔民捕获后贩卖到城市里的锯鳐，锯子早就被切掉了，看上去和鲨鱼相似，人们在市面上(shìmiànshàng)也很难看到锯鳐完整的锯子。 明代林日瑞的(de)《渔书》则称锯鳐为(wèi)锯鱼：“锯鱼生大海中，不多见，其牙齿长五六尺，两傍如锯齿，故以为名。”作者提到在古庙中见到过锯鳐的锯，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，直到问了当地(dāngdì)人才知道：“余于海上古刹中曾见之，不解何物，询之乡人，盖锯鱼齿也(yě)。”此外，他还写到了锯鳐特别爱惜(àixī)自己的锯齿：“渔人云，此鱼惜齿，齿挂于网(wǎng)，则身不敢动，恐伤其齿。” 在东海渔民的(de)谚语中，还有“千斤之锯，命悬一丝”的说法(shuōfǎ)，锯齿只要挂在网上，锯鳐就会乖乖地束手就擒，担心渔网勒坏(lēihuài)自己的牙齿，所以一动也不动。哪怕千斤重的锯鳐也会因爱惜锯齿而丧命，可见它虽然有武器防身，却也有着脆弱的一面(yímiàn)，真是成也锯齿，败也锯齿。 玳瑁(dàimào)是海龟中最为华丽(huálì)的一种，它的背壳是光(guāng)亮如镜的骨质铠甲，棕红的底色上还有(háiyǒu)浅黄的云斑，打磨之后还有半透明的质地，经常被用作饰物，汉乐府《孔雀东南飞》中形容刘兰芝的妆容：“足下蹑丝履，头上玳瑁光”，说的就是玳瑁做成的头饰。 因为玳瑁(dàimào)(dàimào)壳可作为天然的宝石，从周代开始，玳瑁就出现在贡品的名单上，与象牙、犀角等物并列。这来自南海的奇珍，采捕(cǎibǔ)极为不易，玳瑁的背甲有十三片，《海槎余录》提到了取玳瑁背甲的方法，看上去极为残忍——将活玳瑁倒悬，用(yòng)滚沸的醋泼在背甲上，便可“逐片应手而(ér)下”。 年幼的玳瑁(dàimào)背甲软而(ér)薄，不堪雕琢，而大者却极为难得。再加上运送路途遥远，玳瑁就变得昂贵奢靡，寻常百姓之(zhī)家难以问津。《史记·春申君传》里提到了一则用玳瑁炫富的故事，赵国(zhàoguó)的平原君派使者去楚国春申君那里，春申君将使者安排在馆驿之中下榻，赵国的使臣想要夸耀一番，便戴着玳瑁簪子，刀剑上装饰了珠玉，而当他们见到春申君的门客时，“春申君客(shēnjūnkè)三千余(sānqiānyú)人，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”，楚国的豪奢之气更胜一筹，令赵国使者感到惭愧(cánkuì)。 来自海外的(de)神奇动物，往往自带神奇的属性，或许是因为距离而生成的滤镜。在古人看来(kànlái)，玳瑁之所以(zhīsuǒyǐ)光华绚丽，是因为它吸收了(le)月(yuè)光的精华，故而形成了花纹。按《广东新语》载(zài)，玳瑁“夜伏沙汀，注目上视，与月争光，月之精华因入焉，而为文介”。据说渔民在捕捉玳瑁时要趁着月夜，用不透光的黑布盖住玳瑁的背，就能把月光(yuèguāng)封印在玳瑁壳内，这样才能使玳瑁的纹样保持(bǎochí)鲜艳。当然，这只是古人颇具浪漫色彩的想象，不禁使人悠然神往——捕捉玳瑁，倒像是在捕捉月光。 除了外在(zài)的美，玳瑁还有内在的价值，它还是(háishì)一种名贵药材，古人(rén)(gǔrén)认为玳瑁能解百毒(dú)，与犀角的功效类似，据说将玳瑁背甲磨成粉，水服即可解毒，一说可取活玳瑁的血饮下，也能解毒。更为神奇(shénqí)的是，《本草纲目》认为，玳瑁背甲有预测食物毒性的奇效，“凡遇饮食有毒，则必自摇动。”而且，这必须(bìxū)是从活玳瑁上揭下来的背甲，见了毒物才会自行摇动示警(shìjǐng)，若这只玳瑁死了，便不再有效。可见古人将玳瑁背甲当作有灵性的活物，虽然离开母体，却仍保持着活力(huólì)。《海错图》中还提到晚唐时李知柔镇守南海时，海上渔民献上一只活玳瑁，李知柔命人揭掉了玳瑁背上(bèishàng)一小片壳，用丝线系在左臂上，就是看中了玳瑁辟毒的功能。 古时的玳瑁(dàimào)沾染了太多神话的光环，现实中的玳瑁爱吃珊瑚礁中的海绵，它的肠胃(chángwèi)还能消化玻璃，也算一奇。如今玳瑁已是濒危的保护动物，且愿它长驻于世间，而不是活在(huózài)传说中。